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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MIT Technology Review)
去年 5 月,魏茨曼研究所的干细胞科学家雅各布·哈纳(Jacob Hanna)在入境美国时被拦下。
他以前也被拦过,早已熟悉流程:“有没有需要申报的物品?有没有生物样本?”但这一次,审问的重点出现了新变化——“胚胎”。就在几周前,哈佛大学一名研究人员因携带青蛙胚胎被捕,被送往路易斯安那州的拘留中心。
哈纳这次并未携带实验室样本,但即使有,也难以明确说明那些东西是什么。因为他的实验室研究的是“合成胚胎模型”——一种看起来像真实胚胎,却不涉及精子、卵子或受精过程的结构。
他的研究直接从干细胞中诱导出动物身体的早期雏形。只要把这些细胞以恰当的方式组合,就会自发地组织成胚胎样结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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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 | 雅各布·哈纳(MIT Technology Review)
哈纳拒绝就其研究接受采访。但在过去三年里,《麻省理工科技评论》一直在追踪哈纳的足迹:从线上报告到线下讲座,再到两场面对面的伦理会议。这些记录呈现出一幅耐人寻味的图景:一位科研水平堪比诺贝尔奖的科学家,他的研究虽然已获得所属机构的批准,却引发了深远的伦理争议。
至于哈纳在人类胚胎模型研究上究竟走到了哪一步,目前仍是一个未解之谜。根据哈纳创办的公司 Renewal Bio 公开的信息,这一进展至少已达到 28 天阶段,但可能更远;一位与该公司有联系的科学家认为实验已接近第 40 天阶段,此时的胚胎开始出现眼睛雏形和肢体芽。
Renewal Bio 未回应置评请求。
即便尚未达到这一程度,哈纳显然打算继续推进。去年 5 月,在马萨诸塞州剑桥的一场会议上,他公开表示正在尝试生成发育阶段更先进的实体,可能是发育第 30 天、第 40 天,甚至第 70 天。如果实现,这些更高级版本的胚胎模型,其体积与发育程度将相当于怀孕第三个月的胎儿。
为了不触及伦理红线,哈纳甚至计划在模型进入更晚期发育阶段时,通过基因改造等方式阻止头部、大脑或心脏的形成。“如果没有大脑,就没有意识;没有意识,就不是人;因此,也不存在道德问题——只是一团器官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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合成胚胎的野心
人类都始于一个受精卵。一个能够分裂、并动态执行复杂“程序”的单细胞,最终构建出一个完整的身体,拥有各种器官和数十亿个分化的专门细胞。科学界长期以来都试图掌握这种惊人的潜能。
上世纪 90 年代,当时科学家们能够从通过体外受精(IVF)形成的 5 天大胚胎中分离出具有强大潜能的干细胞,并在实验室中维持其生长。这些胚胎干细胞具有分化为任何类型细胞的能力,为细胞移植治疗疾病打开了新的可能。
然而,过去 25 年,干细胞疗法并未产生广泛的临床成果。能够制备出功能尚可的细胞类型,也不过十种左右。
哈纳共同创办的 Renewal Bio 希望通过培育“合成胚胎”,来获取年轻且健康的替代细胞,例如肝脏组织,甚至是卵子。在欧洲,Dawn Bio 公司则开始尝试将一种称为“类囊胚”的胚胎模型置于子宫组织上。这种模型能让妊娠测试呈阳性,该公司认为这有助于揭示 IVF 中的新机制。与此同时,美国和欧洲的专利局正接连收到相关专利申请,大学们纷纷争夺这一类“新生命体”的商业控制权。
2022 年,哈纳与风险投资人奥姆里·阿米拉夫-德罗里(Omri Amirav-Drory)共同创立了 Renewal Bio。德罗里的基金 NFX 为公司筹集了约 900 万美元,并购买了魏茨曼研究所相关专利的使用权。
德罗里清楚,公司的前路既有技术挑战,也有伦理挑战。技术难题在于:当合成胚胎长到一定大小与年龄后,培养装置无法继续支撑它们。因为这些结构没有血液循环系统,只能从外部吸收氧气和养分;一旦体积过大,就会“饿死”;伦理难题则与发育阶段有关:胚胎越发育,越像人,会开始出现器官雏形、带蹼的手指和脚趾。
目前的“解决方案”是所谓的神经系统敲除,通过基因改造阻止胚胎模型发育出大脑。他们已在小鼠上验证了这一概念:删除一种名为 LIM-1 的基因后,生成了无头小鼠——外形像一截粉色拇指,但带有小爪和尾巴。这些小鼠虽然无法在出生后存活,但能在子宫中发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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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MIT Technology Review)
出于技术的复杂性,以及发展尚不成熟,大多数与“合成胚胎”相关的商业项目都注定“短命而坎坷”。但这个想法并不会消失。相反,一系列迹象表明,它正在变得更宏大、更离奇。
今年 3 月,《麻省理工科技评论》发表了一篇由斯坦福大学科学家撰写的社论,提出了一个新概念——“类身体体”(bodyoids)。作者们认为,干细胞与人工子宫技术的结合,可能带来“无意识的人体无限来源”,可用于药物研究或作为器官捐献者。
其中一位作者、美国著名生物伦理学家亨利·格里利(Henry Greely)在社交平台 Bluesky 上坦言,这个想法让他“有些毛骨悚然”,但他仍决定署名,因为他认为这个设想“足够现实,值得尽快展开讨论”。
另一位作者、斯坦福生物学家中内啓光(Hiro Nakauchi)表示,这篇社论让他意外地被引入了一个隐秘的创业圈——那里有公司正暗中研究合成胚胎、人工子宫以及人体器官“替换”技术。他还与 Renewal Bio 的 CEO 会面,并受邀成为顾问。
但他也指出,有些团队的设想更加激进。一位风险投资人向他介绍了一名长寿企业家,此人正研究“头部移植”计划。构想是把年老的头颅换到年轻克隆人的身体上。“这家公司声称他们在加勒比海某座岛上建立了实验设施。”中内啓光透露。
这些计划也引起了“干细胞警察”(国际干细胞研究学会,ISSCR)的关注。今年 6 月,由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(UCLA)胎儿研究专家、该学会前任主席阿曼德·克拉克(Amander Clark)领导的伦理委员会发表声明称,他们已注意到一些商业机构与其他团体正在“探索在体外制造胚胎并在人工系统中培育至可存活阶段”的可能性。他们再次声明:任何以“可存活”为目标的研究,均属“不安全且不道德”行为,必须列入“禁止类目”。声明还明确指出:“无论目的为何,无论是生殖、科研,还是商业用途,此类行为一律被禁止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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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人监管的生命实验
“合成胚胎”技术最直接的成果,是带来了人类从未见过的早期发育图景。例如,将一种已知会导致胎儿畸形的化学物质如反应停(Thalidomide)加入模型中,就能实时追踪其致畸机制。
更重要的是,合成胚胎可能能够像真正的胚胎一样,正确生成各种细胞类型,这将突破当前干细胞只能定向生成少数几类细胞的限制。
眼下,更紧迫的问题是,如何处理像哈纳所设想的那种只发育到部分阶段(数周或数月)的合成胚胎模型
几乎没有任何法律或政策适用于这类合成胚胎。原因之一在于它们的“非自然起源”:这些实体并非由受精开始、也非在子宫内发育,而是在实验室环境中人工生成的,因此多数现有法律无法覆盖。
例如,美国国会在 2006 年一致通过的《禁止胎儿农场法案》,旨在防止任何人培育胎儿以获取其器官。但该法案的条文提及了“人类妊娠”和“子宫”,而如果一个合成胚胎是在机械容器中生长的,这两者都不存在。
另一项受到挑战的政策是被广泛采用的“14天规则”——即禁止在实验室中培养天然胚胎超过两周。然而,这条规则并未被应用到合成胚胎模型上。例如,尽管英国在法律上确立了“14天规则”,但该法律并未明确定义“胚胎”是什么。对从事模型研究的科学家而言,这就是一个关键漏洞:如果这些结构不被视为真正的胚胎,那么规则就不适用。
在哈纳的成本—伦理权衡中,他认为:“为挽救生命而让胚胎模型生长一个月(大约是关键造血细胞形成所需时间),其道德风险是可以接受的。在这个阶段,胚胎尚未具备人格化特征,因此,将其用于研究是合乎伦理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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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MIT Technology Review)
尽管“合成胚胎”、“头部移植”等听起来像反乌托邦的情节,但并未吓退投资者。近年来,科幻作品的设定正被“重塑”为生物科技创业灵感。从《侏罗纪公园》到《千钧一发》,这些情节正成为新创公司的招牌。
例如 Colossal 公司想“复活灭绝动物”;哈纳的学生亚历杭德罗·阿吉莱拉·卡斯特雷洪(Alejandro Aguilera Castrejón)曾收到高价邀约,希望他加入一家开发人工子宫的初创公司。
而在今年早些时候,哈纳出席波士顿附近的“全球基因编辑观察站”会议时,硅谷公司 Conception 的 CEO 马特·克里西洛夫(Matt Krisiloff) 一直在场旁听。该公司正在尝试在实验室制造人类卵子,并获得了 OpenAI 领袖山姆·奥特曼(Sam Altman) 的投资。
https://www.technologyreview.com/2025/10/21/1125523/jacob-hanna-israel-synthetic-embryo-models/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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